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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与小清新文学谱系

发布时间:2017-04-07 阅读量:2630

   当代小清新不是没有鼻祖与渊源的。林语堂大概是现代中国第一位真正的小清新文人。中国文人向来喜欢自欺欺人的苦大仇深,政治上不成还有生活方式上的,躲到山林里采菊也好,逍遥于世一醉方休也好,越不接地气,与普通百姓距离越远越好。

  林语堂

  林语堂是 20 世纪第一个看不出有任何反人类抱负的人,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在那种年代他接受西方基督教几乎没有反射弧。林语堂受过上好的教育,也不妨碍他喜欢熬心灵鸡汤,一张嘴就是知足常乐、且行且珍惜之类的做人道理,动不动就叫人信仰自然与心灵,他眼里严肃的问题最后都可以成为衣食住行的问题。小清新文人的亲民、淡定、风雅,对世俗生活的智慧和享受,林语堂是个标本。你可以说林语堂与鲁迅把中国人的大问题看得一样透彻,但前者好像并不觉得透彻有任何意思,倒不如过过悠闲的日子来得更要紧。

  事到如今我认为小清新是种与生俱来的性格。生于乌镇的木心真正成名已经是晚年的事情,然林语堂式的小清新气质毫无疑问一辈子与他相伴。木心是经历了些磨难的人,他出生于中式贵族大家庭,“文革”期间遭了些难,1980 年代旅居纽约后一直在贫民区生活。生活和精神上的磨难也许反而可以印证小清新价值观的各种好处—读书写字画画都为逗自己和友人一乐,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比苦大仇深的书生更高明的做人方法,无疑是当个考究的绅士。

  木心

  小清新文学从林语堂到木心的传承相当连贯,两人的相似之处不仅在语言风格上,还在某些人生观念上,林语堂对中国人的圆滑老气无好感,喜欢朝气蓬勃的人性本能,木心更有青春期崇拜,认为李杜开始的中国文学已经全是概念,没了《诗经》或者《楚辞》里那种淳朴鲜活的直觉,更不用说他对尼采之童真的崇拜。

  木心的《文学回忆录》里有句话我认为概括了小清新的基本价值观—“讲开去:一个人到世界上来,来做什么?爱最可爱的、最好听的、最好看的、最好吃的。”这话如一阵清风,从某种程度上,着实让毕生患有焦虑症和躁郁症的大多数中国人看了能大松一口气。

  这话不妨也可以用来当乌镇旅游的宣传语。陈丹青为木心在乌镇策划的木心美术馆坐落在乌镇旅游区主要街道之外的一片水域上,对面是近两年吸引了无数戏剧爱好者的乌镇大剧院。这地方很有趣,因为它可能是中国古镇旅游业之模式化、资本化最彻底的地方之一。

  木心美术馆

  持大量股份的中青旅公司甚至已经把乌镇的运营模式直接全盘搬到了北京密云的“古北水镇”。景区入口处,“古北水镇”与“木心美术馆”的广告迎面而立,都有种 21 世纪人造景观感。然而与此同时,这里也可能是看上去最自然的地方,有了资本的关怀,就少了人造的垃圾和人造的污水,河面上的鸟群也飞得自由一些。

  如果说木心是第二代小清新,那么 80 年代在纽约地铁上认识木心的陈丹青是第三代小清新。这个谱系,说实话,不受大陆文学圈重视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可以参照《文心雕龙》对楚辞的批评,另一方面还有无产阶级文学观的现时代话语权,当然最后也与小品文、小品诗实在不够严肃硬朗有关。

  陈丹青

  以纯美学的角度谈文学,制造好坏(或者其实是美丑)的对立关系,对大部分中国人理所应当有思想障碍。然而与木心相关的这个文学谱系,我想象,是有个特定而庞大的阅读群体的,这个群体很可能正是来乌镇旅游的 21 世纪文艺青年。

  作为作家的木心和作为艺术家的木心有些显著的区别。看得出木心从小接受中国大家庭的基础教育,有琴棋书画的童子功,他年轻时代在上海美专师从于林风眠,出国前则一直在国内的艺术机构工作,因此木心在艺术上的尝试看上去跟国内熟悉的画院风格很接近。

  木心美术馆的开幕展览包括他大量以前从未面世的艺术作品

  木心美术馆的开幕展览包括他大量以前从未面世的艺术作品,比如早年与林风眠学画时期的风景画,之后的铅笔画、漫画、版画、水墨,甚至抽象画。虽然木心对绘画和美学的经验都很丰富,你倒也看不出他认真想当个画家,作品风格繁多杂碎,自娱自乐的成分更多。我喜欢整个展览一进门的那句话—“早晨走进画院,画儿们齐声高叫,先生画得真好。”

  木心热爱尼采,这里面的原因跟同样热爱尼采的小清新文人周国平可能有很多共同之处。为了向木心的偶像致敬,陈丹青策划的木心美术馆开幕展览还包括了特别的尼采展厅,从德国的基金会租借到几册早年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木心美术馆内部

  就木心的性格,他真正应当有的成就可能是文化圈的社交名人。他显然有相当的人格魅力和生活情趣。可惜了历史的局限,木心虽然根在中国,很长一段时间活跃在旅美华人范围很小的文化圈,早期发表作品均是在海外华侨的刊物,一度被误认为是台湾作家不是没有任何道理。这个人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他的人生被政治现实硬生生给切成了好几段,却全靠一点绅士的自律,把清新保持到了最后,没让自己被平庸的苦难感给套进去。

  最后我要说句题外话,1920 年代出生的中国人位置相当尴尬,极少有能做成文人艺术家的。从汪曾祺到王蒙当中,因为不遗余力的陈丹青,在 21 世纪夹进了一个与时代似乎毫无关联的木心,从这种角度来看,不失为有点奇特的时间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