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图片均选自摄影师杨抒怀拍摄的“热带花王和他的国”组照。
海南兴隆热带花园。无数的植物在这里疯长。它们爱把自己的根扎向泥土,就扎向泥土。它们爱把自己长成扇形,就长成扇形。它们爱把自己开成黄花,就开成黄花。它们爱长多高,就长多高。风也来,雨也来,鸟也来。人退场,这是物的天堂。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地何言哉,万物生焉。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68岁的郑文泰爱看它们。他爱看它们按着自己的本性生活。他自己也朴素得像一块石头,一株败草,一头刻满年轮的老木桩。他不允许有人打扰它们。
“它们很美。”他说,抽着烟。
他烟不能离手,如同他的灰绿色军帽,他的方格子长袖,他的沾了泥的黑色长裤。每天清晨他都按时起来,穿上人字拖鞋或老皮鞋,抽着烟,徘徊在小园香径,看它们今天情况如何,享受它们的轻抚。傍晚,天地肃穆,他会长久地凝视某棵树,带着浓重的眼影。
他看起来像个工人,他的穿着,他的不光泽的铜色的脸,他的微微的虬髯。他很敏捷,总能发现掉落的植株,把它们扶正。为了寻找植物样本,他曾在山坡上摔倒。
但他不是工人,他是一出交响乐的总指挥,他是“老板”。他没有办公室。他要求每个员工都像他一样,热爱每一棵植物,需要的时候是他的司机,不需要的时候是他的左右手。
他的手机里存满了友人介绍物种的短信。“国内的生态意识跟国外比还有很大差距,”他说,眼睛炯炯盯着对方,普通话带着归侨的腔,声音是轻柔细腻中带着一点浑厚的,“我们的物种介绍往往只说它自身的特性,国外的会说它和其它物种的关系。”手里的烟一根连着一根,有时一根只抽了一半就把它掐灭,再点,仿佛话说到这里就如乐章告一段落,必须要来个休止符,再进行下一段。
他的意思是,绿,就要绿成一片。1964年,他来到兴隆,生活了7年,学了生物学。后来,和很多人一样,他发达了,却发现,绿在一片一片地消失。在将近知天命之年,他下了决心,要保存最后的绿色。他拿出1亿身家,要把一块地变成绿的园子。他看起来像堂吉诃德。
“毁林只要几分钟,造林需要400年。”
他自己规划,自己测算,找人开荒,修建了一条条羊肠小道。他自己翻地,自己补种,找来种苗,让它们开心繁殖。终于,绿从地的缝儿钻出来了。
“本地有的,我让它们不会消失;快没的,我从外面引进,”“要考虑动物的栖息条件,鸟类的生活空间,它们存活的关系,”他说。
保护和恢复,这活儿做得的确出色,有一长串的数据可以证明,琼岛一半以上的原生物种可以在这里找到。他满意地说,绿色的基础打下了。他感谢政府,把他的园保护起来。
以前,人们总说,这老头只顾自己的园子,脱离世俗。现在,他要把绿往外延伸一点,把自己世俗一点。他讲起了经济价值,他在帮助两个村庄建设文明生态村。
他并未想自己赚钱。他说,没有钱,“他们”就要上山砍材,“这是个很沉重的课题”。他在研究,在摸索,让自己园里的它们到外边也能长起来,帮助“他们”赚点钱。
最近,他有一项重要的活儿在忙。“我要露一手给他们看一看。”他得意地说。他最近引进了很多兰花,长在树上的,生在石头上的,开成羚羊角的,红黄紫白,别人没见过。这句话的意思是,这是一项一般人做不了的活儿,不是说他要证明给谁看。他对自己进入得意的状态。
他说,有了绿色的基础后,他要造美,要造活在花丛里的感觉,而兰花是生态里面最美的。上世纪80年代,他就研究兰花,等了30年,终于等来这一天。
每一天,他都在这园子里走着。有了这么多它们陪伴,他不感到孤独。
他建了这座园子。他爱看它们按自己的本性生活。